夾岸群花

大量冷水沖刷他的臉，張嘴喘氣。

稍早的事情和著低於體溫的液體衝擊他的神經，手腳漸漸冰冷，彷彿剛剛經歷一個完整的惡夢。

沖水沖太久而發白腫脹的十指用力掐緊左右上臂，就著擁抱的姿勢，冷水無視意願淡漠地帶走他的體溫，水漸漸漫出淋浴間，弄濕外頭乾燥的地板。

他還記得懷裡虹偏高的體溫緊貼他鎖骨的觸感。

小小的心臟急速鼓動，叫囂著。

醫生哥哥，我想，活下去。

「ニノ……！你先讓我看看她的情況！」

「不行、去穿防護衣，這孩子讓我和小Ｂ送去檢驗室，還有命令小Ａ強制取消剩下的診療時間！」

「我是醫生，先讓我確認她的狀況。」

「我確認過了，你剛剛也看到了吧？少跟我廢話，快照我的話去做！」

二宮的手勁大到令懷中的女孩倒抽一口氣，皺著眉頭不解的喊痛，「哥哥……會…痛…」

「抱歉。但是，我不能讓現在的你靠近他。」

二宮不敢看女孩睜大的雙眼，怕那雙無邪且無助的大眼倒映出出爾反爾的自己。

淋著冷水，通風口傳來戶外傾盆的雨聲，二宮有種赤身露體站在外頭淋雨的錯覺，和幻覺相對的，是他分外清醒的心靈，煩躁混亂隨著體溫一同被沖進排水口，留下清澈冰冷的思緒，刺痛他的大腦。

那孩子是個徵兆，不是嗎？

和她的名字一樣。

這場令人耽溺、停滯不前的雨，這場名為相葉雅紀的雨，二宮和也該走出這場雨了。

「虹」的出現提醒、催促著他，是他回到陽光下的時候了。

再不走出去，他怕自己會永遠迷航在這片過於溫柔的雨幕。

「刷──」浴室拉門被拉開，雨聲更響。

「ニノ，你也洗太久了。」少見不帶感情的嗓音，二宮知道相葉還在為白天的事情生悶氣。

「你這笨蛋，不是叫你別亂闖進來嗎？」明知道對方還在氣頭上，他卻停止不了嘴上挑釁的言語和粗魯的口氣。

男人踩進浴室裡的腳步聲，而後是門被重新拉上的聲響。

「現在呢？」聲音裡帶點笑意，卻冷冰冰的沒有溫度，二宮喉頭緊了緊。

「隨便你。」以不相上下的冷淡回擊，透過縫隙他隱約看見相葉雙手抱胸靠著拉門。

「我是進來問你事情的。」

「等我出去再問不行嗎？」

相葉停頓了幾秒，無辜地說，「可是你躲在裡面不出來。」

「你不出來，我只好自己進來了。」

「………」

「笨蛋啊，難道我可以洗一輩子澡嘛。」手臂和手指都沒有知覺了，二宮沒有調高溫度的打算，默默把水溫又調低了些。

「總覺得……出去ニノ就不會講實話了。在裡面問還有點機會。」

二宮沒有鬆開低溫的按鈕，他的鼻尖已經可以聞到霜雪的味道。

大概想像得出相葉想問些什麼，反正不外乎是夾帶責難的「你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喊我過去」或是「你怎麼知道那是變異種」，他都想好怎麼應付相葉了。

但他太不了解相葉的跳躍式邏輯和優異的野性直覺了。

「ニノ……你想死嗎？」

「啊？」他想死嗎？他，二宮和也？想死？「我想死？」

門外的人若有所思，「你叫我衝去穿防護衣，你說變異種有高度傳染力，你聽過其他地區醫護人員被變異種感染、快速死亡的傳聞……可是呀，ニノ……」

「緊緊抱著變異種感染者的人是你，你沒穿任何保護自己的裝備。」

他那時滿腦子只有帶著虹遠離相葉的想法，他不能容許相葉毫無保護，更無法承受任何相葉感染的風險。

他當下只有簡單的想著「保護相葉」而已。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你一直一直抱著她，直到我趕去檢驗室，你都握著她的手沒放開，甚至已經替她抽好血……」

「我只是利用最短時間做好我能做的，是你太感情用事了。」二宮平板地解釋。

「就算她是變異種好了，也能暫時交由小Ｂ他們安置，你趁機穿上防護衣，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我……沒想到、你知道當時情況很混亂，我也很混亂……所以……」

不能告訴相葉他急著前往檢驗室的真正理由為何，只好胡亂掰出個理由，然後發現自己該死的在這個男人面前心虛到一向厚著臉皮說謊的他都看不過去的程度。

二宮內心警鈴大作。

壓根不相信當時迅速做出正確判斷的二宮，會混亂到無法找機會保護自己，相葉壓不下心中亂竄的不安，往前踏了一步。

為什麼要騙他──

相葉一直以來都盡量讓自己活得像台純粹的機器，思考明快簡單，那卻不等於他什麼都沒想，任何時候他自信能作出最好的判斷，用最舒適的態度對待病人，病人背後的謊言和身世如果不能對治療有所幫助，相葉寧願選擇矇住眼睛、假裝自己什麼都察覺不到。

可是，現在說謊的人是二宮。

因為是那個「二宮」，他無法視而不見。那個散發生人勿近的背影，看起來如此易碎，彷彿伸出手就會消失不見──現在也是，人隔著一層毛玻璃，或許還多了層水聲，說著易碎的謊言，給相葉一種不抓住他，就會消失在水聲中的錯覺。

說起來，水聲就和外頭的雨聲沒兩樣，千篇一律的雨聲替他帶回二宮，縱使他什麼也不記得了，相葉還是不由自主想把人留在身邊，不想把人還回去，希望他留在這片被雨聲占領的土地，一直一直。

原本他是這樣希望著，直到虹的出現。

握著虹的手的二宮，似乎隨時都會離開這裡，回到他來的地方，然後，直接消失不見。

他強烈地感受到二宮身上的脆弱氣息，所以才會問二宮：

「你想死嗎？」

我想死嗎？二宮自問。

不、不會的，儘管那人死在他面前，他連一點追隨他而去的念頭都沒萌生過，別說想死了，死這個字他想都沒想過。

如果這麼簡單就死了，那不正好稱中央那群人的意嘛。

那群人恨不得和那人相關的一切消失，他們肯定希望自己跟著想不開，這樣這世界上能見證那人真實存在過的人，就再也沒有了。

二宮頑強的活了快三年，相葉此刻問了他一個愚蠢無比的問題。

廢話，該死、該消失的人不會是他，而是那群豬狗不如的傢伙。

……沒錯，摧毀那群人一手創造出來的世界前，他不會死。

一切終焉，之後呢？

「啪嚓。」

響亮的踏水聲，二宮猛然拉回思緒，意識到大事不妙。

「ニノ……你在沖冷水？」

聽到相葉的叫嚷，二宮反射性擋住門、阻止門外的人闖進來。

「喂！你！別進來！」

「你的病才剛好、你在害死你自己！讓我進去！」

相葉益發激烈的動作換來二宮更加強烈的抵抗。

「給我滾出去……笨蛋、這扇門會…壞掉！」

「那你放手、把水關掉…！」

「你不放手我怎麼把水關掉啊！」

又來了，又是這種沒營養加沒意義的爭吵，明明沒有任何意義，卻不知不覺溫暖他、讓他忍不住貪婪地想多耍賴一會。
二宮的眼眶周圍奇異地熱了起來。

然後被頭頂的冷水淹沒，很快的冷了下去，同時他也敵不過對方的蠻力，門啪地一下被用力的打開了，二宮踉踉蹌蹌地往後方的牆靠去，水還在流，他逼自己直視相葉的雙眼。

「不要再靠近了……會弄濕的。」一反方才激烈的口氣，他虛弱的告誡眼前出乎意料固執的傢伙。

沒有煽情的一口氣衝到蓮蓬頭下跟著弄濕自己，相葉關掉水走上去默默抱住冷得發抖的二宮。

「……」二宮嘆口氣，「這不是一樣麼。」

也許剛才是想對相葉吼些不負責任的話的，比如說「你以為你是我的誰啊別隨便碰我」或者是「滾開別過來老子不用你管」之類的氣話，但那些聽起來全都太像包著滾開二字外皮、內裡念作追上我三字的鬼話。

如果是這個笨蛋應該會想也不想追上來吧。

和自己相比高大不少的身體包裹住他，冷到有些失溫的二宮貼上平時微涼的軀體時竟覺得溫暖得令人想掉淚。

相葉緊緊抱住懷裡的二宮，好似他如此做二宮便乖乖地哪兒也不會去，「……喂、你別死好不好？」

面對相葉沒頭沒腦的問句，二宮挑眉，「你從剛才就滿口想死想死的，我倒想知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想死了。」

「我的感覺。」

二宮翻了翻白眼，一副這樣也行的表情。

「吶、ニノ，答應我你不會幹些送死的傻事……。」

把臉埋進二宮冰冷的肩窩，相葉有些撒嬌的用鼻尖來回蹭著對方的鎖骨，手掌輕撫二宮最近被自己養胖的腰線，二宮忍不住顫抖低低的喘了聲，用手推推身上還想得寸進尺的人。

「喂、很冷、起來啦。」

「……你還沒答應我喔。」

相葉的手得了便宜往下探，偏頭親吻二宮昂起的頸側，大腿試探的卡進二宮的雙腿間。

「…真是夠了、唔……」

像是迎合相葉的進攻，二宮傾身坐上對方探入的大腿，主動咬上他的耳廓，濕潤的髮梢拂過相葉的臉頰，弄得相葉低聲的笑了起來。

「你非得要我親自在你耳邊講才會聽嗎……」

相葉笑著單手把二宮的腰再往上抬些，另一隻手一下又一下揉弄柔軟的臀部，「那就要視情況而定了……」

二宮斜眼看著虛掩的浴室門，心不在焉的一口一口啃著相葉的耳殼，舌尖還調皮鑽入相葉的耳洞、暗示性的輕輕抽送。

「我好冷呀……你去幫我拿外套來吧…嗯…順便泡杯熱可可？……」

糊糊軟軟的聲調和耳朵上的額外服務，相葉放鬆戒心、沒發現身上的惡魔早已露出犄角，一隻手放在熱水開關上。

「不用了，等下就讓你……熱到求饒……」

「不了，」二宮用力咬了口相葉的耳垂，「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你。」

大力灑出的熱水弄濕兩人身體，相葉猛然推開二宮赤裸的身體，而罪魁禍首哈哈大笑地蹲下身體躲避從天而降的熱水。

等相葉手忙腳亂關掉水，兩人之間剛剛旖旎的氣氛早就消失無蹤，相葉眼巴巴瞪著蹲在地上仰頭故作無辜看他的二宮，後者臉上滿是按耐不住的勝利笑容。

「方才在你耳邊說的話，還作不作數？」

相葉滿臉怨懟伸出手，「……作數，當然作數。」

二宮忍著笑握住那隻手，「怎麼了？我看你好像很不甘願？」

「我才不敢。」

噘著嘴慢吞吞說著違心之論，相葉使力拉起地上的二宮，轉頭拉了浴巾包住濕漉漉的人，笑開臉的人輕挑的伸手拍拍他的臉頰，手指勾勒出喉結到胸膛的曲線，最後拉了拉他胸前濕透的襯衫。

「幫我拿外套順便替自己換件衣服吧。」

「還用你講，」憋屈的捏了二宮軟軟的臉頰當作補償，「對了，你要在哪喝啊？」

「我房間，拜託囉～」

二宮嘻笑著目送相葉心不甘情不願離開浴室，見人已經消失在轉角處，快步走到自己的換洗衣物邊掏出手機，迅速穿好衣褲後靠在門邊防止可能折返的相葉闖進來。

手機閃著收到郵件的綠光，二宮的表情失去面對相葉時的溫度，冷著臉確認甫收到的郵件，偏頭思考了一下輸入回應：

『xx/xx/xxxx

Re.關於變異種：

運氣好的話，連疫苗都可能到手。

大後天行動，我負責搞定這裡。』

不到一分鐘手機便收到回覆郵件，二宮邊伸出食指揉了酸澀的眼角、讀著只有四個字的內容。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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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更新了嗚嗚嗚

誰知道這兩人在浴室就會搞出事情，以為有燉肉就太天真囉: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