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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注意

 

 

世界還在下著雨。

淅哩哩、淅哩哩。

 

二宮和也從床上醒來,不願睜眼,臉承受由厚實棉被傳來的窒息感,外頭的雨聲很熟悉,有人在絮絮嘈嘈誰的閒話似的,是今天可以賴床的信號,翻動身體、手肘和後頸感受到粗糙棉布製成的床單,他安心的吐了一口氣。

 

一切都是夢。

他終於回來了。

從那個惡夢般陽光普照的世界。

他夢見的、他們都長大的世界,那個自己還活著,那人卻已經遠行的世界。

____走遠的世界。

 

回到這個他們都還在的世界,還好他回來了,他忍不住蜷縮起整個身子,不可抑制地小小聲的竊笑著。這麼說來,只要自己掀開棉被,就能看見鄰床還在賴床的那個人的愚蠢睡臉,然後自己會撲上去捏住那人臉頰軟肉、用力往兩邊拉,直到那人被自己吵醒,半憤怒半玩鬧摟住他的腰,把他拉進對方溫暖的被窩,而他,會緊緊擁抱住那個人,用盡力氣感受他的血和肉,作為從惡夢歸來的補償。

嗯,就這麼辦。

二宮猛然掀開自己的棉被。

 

眼前沒有另一張床,只有一扇窗,是木頭窗框和喀拉作響的玻璃構成的簡陋窗戶,灰色的天光穿越骯髒的石英體,外頭的雨不知疲倦的下著。

他伸出手掌試圖碰觸灰濛濛的天空,眼前突然出現一雙成年男人的手掌,雖然不大,但是很明顯是一雙成長後的手掌,窗外是他熟悉的世界,而自己已經不是小時候的自己。

 

他終歸沒有逃離夢境,不,不是夢,是回憶化作名為惡夢的亡靈重新干擾自己。
逃離那個沒有雨水的城市,然而卻逃不開現實。

陽光曬乾滿地血跡,水泥地上紅痕直指他離開的方向。

____真的走了。

名字和身姿,一丁點也不留給自己。

 

夢該醒了。

二宮掙扎著摸索放在枕頭旁的眼鏡,並且坐起身,鏡片即時隱藏起那雙永遠淡漠的眼睛下起的小雨。

 

床邊整齊地擺放一雙樸素的拖鞋,二宮穿上,環視房間一圈,除了一張稱不上豪華的鐵柱床和床邊木頭櫃子上擺的一束嫩黃色的雛菊外,沒有其他多餘的物品,整個房間空蕩蕩的,被雨聲靜靜填滿。

嫩黃色的雛菊上還留有未乾的水珠,瓶邊一灘小水窪,和雛菊上小心翼翼的切口堪成對比,他不發一語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嬌弱的花瓣,水珠骨碌碌地滾下伸展的嫩黃色,落入同伴身邊。

就連水滴都有該回去的地方了。

自己呢?該回去哪?

雨水聲沒有回答。

 

他想起遙遠彼端那個充滿血腥味的早晨,自己的僅存世界被活生生剝奪的瞬間。

果然還是得回去,回去做個了斷。

 

優先確認自己神智還算清醒,肌肉伸展收縮情況良好,手腳沒有被加上拘束器,連最基礎的麻繩手銬也無,只有頸子上被纏了一圈繃帶,身上還好好穿著黑色緊身上衣,破舊的黑色風衣外套整齊摺好放在枕頭另外一邊。

不得不承認他對這樣的待遇有些驚訝,畢竟自己昨晚的表現絕對稱不上有禮,那個江湖醫師回報他的手段也毫不含糊,伸手往外套一按,裡頭堅硬的觸感,令二宮更加驚訝。

竟然連手槍也沒收走,還安穩地替自己收在口袋裡,那位醫生是腦袋有問題嗎?

回想昨晚與之遭遇的白袍身姿,他得出這樣的結論。

 

昨晚秘密潛入這棟醫療機構後,二宮迅速找出管理這家機構的中控室的位置,現在外頭四處有人在追捕自己,難保主持這家機構的醫師沒有接到來自中央都市的通緝令,所以他無法選擇藉由假扮成住院病人這種比較省力的潛入方式,只能拖著出了地道後兩天兩夜未得到良好休息的疲憊身體想辦法找出他想到手的東西。

昏暗的走廊沒有多餘的照明,這家機構位於遠離中央都市的最尾端E區,可以說是整個國家最為荒蕪的地區,到處聳立早已被棄置的水泥建築,如一抹抹巨大的幽魂孤獨矗立在這片被整個國家拋棄的土地上,和永不停歇的雨幕中。

 

國家拋棄人民,人民拋棄土地,這一切都起因於三十年前蔓延開的傳染病。

傳染病AS,具極高的傳染性,染病者會由手腳末端皮膚開始往軀幹蔓延,先是燙傷般的紅腫水泡,接下來以極快的速度壞死,傳染途徑極廣,發病速度極快,短短一年間這個國家有30%的人口死於這種疾病,同一時間,遍布哀嚎的國土下起了酸雨。

國家命脈的中央都市第一時間建起了圓穹,包覆整個都市的透明半圓形防護罩,圓穹頂端正中央同時配備了一架永不停歇的核融合反應爐來代替陽光照明,因此中央都市永遠陽光普照。

其他區域的居民無所不用其極想進入代表安樂富足的A區,也就是中央都市的所在地,那個擁有最優良的醫療資源、被酸雨籠罩的其他區域所歌頌的地方。

而二宮卻從那裡逃了出來。

 

一陣穩定的腳步聲靠近二宮藏身的暗處。

二宮想,夜半時分,會在這種時間來到中控室外的除了自己這種別有用心的入侵者,只剩下掌控整個機構的主治醫師了。

用槍威脅他、必要時動用武力,逼他進入中央電腦系統後,立刻用醫院裡的麻醉劑讓他睡到隔天早上,到時候即使對方向警方通報,自己也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中央都市肯定想不到逃犯竟然會再回到自己逃出的地方,不會設防的吧。

 

那個不知死活的醫師還哼著歌,無憂無慮的樣子,嘴裡的調子讓二宮無端煩躁起來。

果斷衝出藏身處,壓制來人的身手自然也加倍粗暴。

對方卻比他早一步,彷彿預知到他的動作,反身借力將人壓在牆上。

天旋地轉間雙方的攻守互換,二宮悶哼一聲,背部傳來尖銳的刺痛,儘管如此,他不忘握緊手中的手槍,穩穩指在對方的側腰。

「你是誰?」

對方強行扯住他棕褐色的頭髮,強迫他抬起頭來,他順從的抬頭看著識破自己的他,月光下的那張臉孔有一雙眼白很少的溫柔雙眼,漆黑的無機質瞳仁寫滿驚訝,菱形的濕潤嘴唇微微張開,他和他的距離近到二宮能清楚看見他眼裡的自己的倒影,一個狼狽的入侵者。

二宮還想掙扎,頸側突然傳來冰冷的陌生尖銳觸感阻止他進一步的動作。

「別動。」水潤的嘴唇上下開闔,二宮舔舔自己乾澀的嘴唇。

「不要,放開我,不然我就射穿你的肝臟。」

那個醫師忽然笑開。

「你可以試試。」他慢條斯理的移動自己的身體,利用體型優勢、腹側緊緊壓住槍口,二宮忍不住抬起右腳想攻擊男人的重要部位,無奈這次男人還是快他一步,將身體卡進二宮兩腿間,傷痕累累的手承受不住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開始發顫。

「放開我,我會開槍。」

男人聽見二宮的威嚇後不當一回事的笑出聲,手術刀輕柔纏綿在二宮頸邊比畫,「我不介意你試試,真的,」力道得當的刀尖忽然打滑,在他的頸側留下一道血痕,嫣紅的鮮血沿著刀鋒流淌,染紅男子的塑膠手套,「你射不中我的要害的,到時候,看是我先倒下呢,還是你的頸動脈被我一時失手割斷呢……你,選哪一個,吶?」

威脅的話語出自他口,卻是無比真摯,彷彿男人現在是為了救贖二宮的性命而勸誡他,而不是兩人正以性命相脅。二宮知道現在槍口所造成的創口如對方所說,無法馬上讓他倒下,自己的頸動脈如果斷了,絕對救不回來,更何況他還射傷了能夠救他的醫生呢。

情勢已經非常明顯,二宮拼命眨動乾澀非常的雙眼,雙手劇烈顫抖。

男子露出安撫的溫柔表情,抓住髮絲的右手改為撫摸。

「吶,放下槍好嗎?」
語氣是這般溫柔,抵在頸側的手術刀卻未鬆動半分,二宮不甘心地領悟到自己已經輸了這場比拼的事實,可惜為時已晚。

「算了,」認清事實的他把槍收回口袋,高舉雙手「算了,我離開這裡就是了。」

反正方法是人想的,去其他醫療機構照樣可以取到他想要的樣品,現在這種年代搶劫偏遠地區醫療機構不算是什麼大新聞,估計這個醫師能有這等身手也是練出來的,自己今晚的行為並不會引起太大的注目進而影響到往後的計畫。

他並沒有算到,對方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你……要走了嗎?」慢慢收回手術刀,醫師的眼神倏然變得憂傷。

二宮想離開對方的鉗制,卻發現對方壓制自己的力道不減反增。

「幹什麼,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偷錢,也不是為了傷害你的病患……放開我!嗚!」

正想掙扎,頸側傳來劇痛,一股酸麻從傷處擴散,反射性想摀住傷口的右手舉到一半隨即軟軟垂下,頸脖無力支撐頭顱的重量,疲軟往右側彎,恰好看見醫師收起手上的針筒。

「混蛋……」給我打了什麼?

來不及說出下面的疑問,二宮頭腦失去意識,雙眼緊閉,垂軟的身體穩穩被醫師抱在懷裡,「陌生」醫師用臉輕柔摩擦帶血的溫熱頸側,鮮血染上他乾淨的臉頰,他卻沒有知覺、陶醉的閉上眼,徒勞的、緩緩的深吸一口氣。

 

「晚安了,和也。」

 

 

恢復意識,行動能力一切正常,甚至連防身武器也還在身上,會乖乖待在房裡他就不是二宮和也了,確認昨晚被施打的藥物未留下任何使他無法自保的後遺症後,他踏出半開的房門。

經過昨晚短暫的遭遇,二宮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對方雖然遭到自己突然的襲擊,卻沒有惡意,自己手腳和身體上的傷口已被妥善處理就能證明這一點,那麼對方留下自己單純只是因為醫者的良心,抑或另有目的?

待在這裡總比還要另外找尋目標好,他決定靜觀其變。

反正他還有求於他。

 

依照他對政府建造的醫療機構規格的了解,他輕易找到診療間的位置,外面走廊吵雜不已,充滿小孩的嬉鬧和大人的制止,或婆婆媽媽間的家常閒話,而安靜經過這些人群的二宮簡直像不屬於這裡的投射影像。

他難以理解這裡。

中央都市診療間外頭的走廊永遠都是寂靜無聲的,病患魚貫的進入又走出,沒有表情沒有喜怒哀樂,儘管外頭陽光燦爛,卻永遠照不進這群AS病患封閉的內心中。

三十年來研發出來的藥物和嶄新的治療方法,讓AS成為一種慢性病,雖無法根治至少不會立刻魂歸西天,藥物抑制了疾病對肢體的鯨吞蠶食,卻無法抑制劇痛和軀體慢慢腐壞的無力感,更糟糕的是,三年前出現了AS的變種,人心的頹廢瘋狂迅速的竄高,造成中央都市數十起暴力事件和一場大暴動。

比起單純視AS為一種傳染病,二宮更傾向將它看作無藥可救的靈魂壞疽。

這個江湖醫生是如何做到的?滿腹疑問的他拉開診療室的拉門。

 

醫師沒有坐在座位上,他正跪在診療桌旁的擔架床邊,動作快速仔細替一名少女診察繃帶下的傷口,少女腳掌白皙的肌膚上紅腫的水泡已經有些發黑,再不作出處理壞死的區域會造成連鎖效應,迅速往四周擴大,很快地那隻左腳就必須截肢,狀況很糟,二宮下意識地作出判斷。

「這種狀況,是A4吧。」

溫聲安撫突然聽見不熟悉名詞的少女,認真溫柔的表情讓二宮不自覺噘唇。「啊,你醒了嗎?」忙碌的醫師頭也不抬,二宮索性走到他身旁、雙手抱胸審視放在旁邊的藥品。

落後的E區不可能會有緊急治療的特效藥,他很好奇江湖醫生會怎麼處理這種棘手的狀況。

醫師手腳俐落消毒完覆蓋半個腳掌的水泡群,拿起了手術刀,抬頭叫喚二宮。

「你應該會用這個吧?」說著遞給他一個裝置,他並不陌生,可說超乎尋常熟悉。

「唔喔、嗯。」

「我現在要切除她受感染的患部,我每切下一塊,你就拿這個迅速止血上藥好嗎?」

二宮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江湖醫師和他手上的手術刀,他已經很久沒碰這個裝置,打從兩年多前,更讓他不安的,他只見過中央都市的醫師用雷射手術刀順利控制住傷口的大小,可是這名醫師卻信誓旦旦想用普通手術刀完成雷射手術刀都不見得能完成的舉動。

「沒問題嗎?」

對方回給他一個要他放心的笑容。「交給我吧。」

 

手術順利結束,替少女的腳打了一針止痛,醫師搖鈴招來機械看護送少女到病房住上兩晚,二宮沉默地看著他順暢地和機械看護溝通。

「即使在中央都市,我也從沒看過這種技巧,你是誰?」

男人無所謂地整理診療桌旁的黃雛菊──和自己床邊的一樣明顯都是早上剛摘的──聳聳肩回答:「我叫相葉雅紀,如你所見,只是個E區的江湖醫生。你說你沒見過,也許只是你不記得罷了,先進的中央都市真的沒有人做得到嗎,我懷疑。」

其實他看過的,只是他不願意回想,反正再也看不到了。

話說回來,看來這傢伙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他一定有接到來自中央都市的通緝,卻基於某個他不明白的理由,留下自己。

下一位病患進來前,相葉想到什麼很開心拉住他的手。

「先別說我,你使用那個的熟練度我才沒見過咧,」手指著剛還拿在二宮手上的機械,「你留下來幫我吧,我一直弄不好,小A小B也弄不好,你替我弄吧。」說完還孩子氣搖了搖二宮的手,一陣雞皮疙瘩混著惡寒迅速竄上二宮的背脊。

「好、好啦,你先放開我!」一爪子拍開還想撒嬌的手。

「吶,你答應囉。」名為相葉雅紀的男人眉開眼笑,只差沒有撲上來狠狠親他幾口。

「喂你、下一位病患進來了!」感受到威脅的二宮趕忙又一爪子拍上相葉的頭,要他認真面對病患。

「好痛!」

二宮對於莫名其妙被這種理由說服的自己感到無力。

也好,還算一個正當理由吧,總要時間慢慢問出那樣東西在哪裡,自己也算有所貢獻,在這裡多待一會也沒關係吧。

自己要走也能抬頭挺胸回去,沒有欠這傢伙什麼。


tbc.


小小的坑,相信我小小的而已

這朵花很快就會開完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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